文阳搁下笔,旋好笔盖,一直握笔的手有些僵硬了。她活动了手指,向后靠着椅背,打开书桌抽屉,取出医院的诊断书,盯着那几个字——阿尔茨海默症中期阶段。
她嘲笑自己怎么能得这么奇怪的病?记忆被一点一点抹去,到最后大脑死亡,像个无知的婴儿一样去世。
这难道是返老还童的另一种说法吗?
什么返老还童啊?根本是在否定你的人生。
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否定。趁着清醒的时候,还记得的时候,她要梳理自己的记忆,用笔写下那些人的名字——那些在她的人生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人的名字。
她早已写下遗书,死后将所有的书信与自己的遗体上一同焚烧。她相信自己的灵魂将乘着燃烧的黑烟,飘出高高的烟囱,落在浮云之上。
文阳把诊断书折叠放好,又拿起笔伏案疾书,与时间赛跑的事情不能让人懈怠。
小学的后两年,文阳没事就喜欢往邱云家跑。两人一会儿打打闹闹,一会儿赌气互相不理,像两只顽皮又自我的小猫似的。
后来文阳升到初中部,邱云在另一所学校上高中,见面的时间骤然变少。偶尔不期而遇,竟无话可说,她只是羞涩地朝他笑笑,就从街的另一头快速离开了。
花谢花发,三春已过。文阳顺利考上高中,身边环绕着新的朋友,在青青校园里只争朝夕。邱云因为高考失利不得不去县城里复读。正是复读的这一年,他们开启书信交流的模式。
在文阳看来,写信是比说话更用心的交流方式,她非常喜欢。当她收到邱云的第一封信时,高兴地沿着操场跑了一圈。
午后的梧桐树下,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,清秀俊逸的字迹映入眼帘。信中邱云讲了县城的见闻、有趣的小吃、学习的压力,自己的烦闷,每一句话都充满真情实感又意味深长。
月光柔滑的夜晚,文阳趴在书桌前给邱云回信,鼓励他努力学习,也给他分享校园的新鲜事。她把他当作情感导师,把她暗恋的人与暗恋她的人,一股脑统统地告诉了他,期待他来指导迷津。
然而邱云的回信绝口不提关于情感的事情,他只讲遇到的奇闻乐事,讲他看过的书,讲上网的便利。他告诉她,“我们的小镇太闭塞了,现在觉得了不起的人和事,等你出来再看,就什么也不是了。”
他们在信中交流最多的还是学习。文阳的化学不太好,邱云就告诉她背诵化学公式的诀窍。她的物理考试不及格了,他就写好多篇的物理定理分析,还画图详解。面临文理分科,文阳陷入迷茫,邱云提醒她一定要遵从自己内心的愿望。
高中岁月就在他们的鸿雁传书中匆匆而逝,转眼间文阳要填报高考志愿了。她没有写信告诉邱云,就径直填报了他在读的那所学校,尽管那只是一所不起眼的高校。谁知她又藏不住秘密,报考之后还是写信告诉了他。
邱云在回信里淡淡地说:“这所学校真不怎么样,你还是别来了吧。”